《诉讼笔录》 第一部分(6) |
分类:生活随笔 时间:(2010-06-10 13:39) 点击:719 |
这一切是如此简单,就摆在你的眼前,让人发狂,或至少可以有所感觉。是这样,它就存在着,亚当捕捉到了它,可在他捕捉到的同时,又把它放跑了。他胸有成竹,可是他又茫然不知所措,再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,以后要做些什么,不知道自己是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,还是一个开小差的逃兵。出现在他面前的,即将出现在他面前的就是这样: 由于不断地观看世界,世界整个儿凸现在他的眼前;世界万物经过数以千百万计的眼睛、鼻子、耳朵、舌头、皮肤等千百万次的观察、感觉,再感觉,最终世界成了一面多棱镜。如今,镜面已经数不胜数,变成了记忆,镜面相交的盲角很少很少,因此可以说,其意识是全球性的。此处,是全景的邻邦,在这里,人们有可能再也无法生活,再也无法生存下去。有可能在夏季一个炎热的下午,在一张令人恶心的床上,有人将一瓶巴尔西妥尔全都倒入一只凉水杯中,喝呀,喝呀,喝呀,仿佛地球上从今之后再也不可能会有泉水。多少个世纪以来,人们一直等待着这一时刻,而他,亚当•波洛,他来到了,他突然来到了,成了世间万事万物的神圣的拥有者;他无疑是他所属种类的最后一位幸存者,确实如此,因为这一种类已近末日。此后,他只有任自己悄然无声地,难以觉察地慢慢死去,任自己受一个独一无二的世界,而不再受数十亿个世界的控制、侵袭与打击;他将所有时间和所有空间全部联结了起来,自身的体积比蝇头大一些,上面布满眼状斑,他孤零零地挺着这具纤弱的躯体,等待着突然出现咄咄怪事,把他击翻在地,重又抛入生者的行列,抛入血肉、碎骨、张着的嘴和失明的眼彼此不分的、血糊糊的烂泥之中。 亚当稳稳地坐在扶手椅里,点了一支香烟,对着瓶口喝了一口可乐,等待着。他并不怎么清楚自己在等待着什么,迷迷糊糊地夹裹在两股热风之间,看了看猴子。一男一女从亚当的桌前慢慢走过,他们拖拉着双脚,眼睛盯着那只动物毛茸茸的细小身影: “真漂亮,这绒猴,”男的说。 “是的,可坏死了,”女的说,“我记得我祖母过去有一只,她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给它吃。哼,你以为它会感激她?才不呢,它把我祖母的耳朵咬得出了血,该死的畜生。” “也许那是一种友好的表示,”男的说。 亚当突然产生一种怪诞的欲望,想要纠正错误。他朝那对夫妇转过身子,解释道: “这不漂亮也不坏,这是只绒猴。” 男的哈哈大笑起来,可女的看了他一眼,仿佛她早就知道,他是个最大最大的大傻瓜,接着,她一耸肩膀,走开了。 现在,太阳已经很低了,游客开始渐渐离去,腾出了兽笼和咖啡桌间的位置,只见五颜六色、喊声、笑声和一双双大腿像潮水般退去。随着暮色降临,动物走出了人工搭建的巢穴,纷纷伸展四肢;叫声四起,有尖嚎声,有鹦鹉的鸣叫声,有催促喂食的动物的嗥叫怒吼声。离关门就几分钟时间了。亚当站起身,向老太婆买了一根香蕉和几颗糖衣杏仁;他付钱时,老太婆露出满脸不高兴的样子,对他说: “您想给猴子吃?” 他摇摇头说: “我?不……为什么?” 她说道: “您已经过了时间。现在喂动物太迟了。五点钟后就严禁喂食,不然,动物就消不了食,会弄出毛病。” 亚当又摇了摇头。 “不是给猴子吃,是给我自己。” “那好。要是给您,就不是一码事了。” “对,是给我自己,”亚当说,说罢剥起香蕉皮来。 “您明白,”老太婆继续说,“一过了时间,对这些动物就有害了。” 亚当点点头。他站在老妇人面前吃着水果,虽然双眼盯着绒猴,却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。吃完水果,他又打开包着的糖衣杏仁。 “您来一颗?”他问道,他发现她正在好奇地打量着他。 “谢谢,”她说道,“我吃……” 他们倚靠着柜台,双眼不离猴子,两人一起吃完了剩下的糖衣杏仁。接着,亚当把空纸包揉成纸团,放在一个烟灰缸里。太阳已经落到树梢那儿。这时候,他问了老妇人许多事情,问她在动物园的咖啡店已经干了多长时间,问她是否结过婚,多大岁数,有几个孩子,还问她对自己的生活是否满意,是否喜欢看电影。他越说靠她越近,带着愈来愈强烈的柔情注视着她,就像他在几个小时前,满怀深情地看着母狮、鳄鱼和鸭獭。 然后,他走出咖啡店,反向穿过了动物园,向大门走去。一些身着蓝色工作服的男人在用一桶一桶的水清洗兽笼的地板。一种紫色的阴影填补了景色中的空白,阵阵狂叫声升向空中,此处彼处,几乎到处都是令人窒息的热浪,散发着内脏味。大门的两侧,小亭子全都已经关闭。可是,尽管人已走空,野兽在歇着,但公路上,甚至在海边,仍然飘忽着一股隐隐约约的猴子气味,它悄悄地潜入你的体内,致使你怀疑起自己所属的种类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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