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法海拾贝

　　“法海拾贝”之二

　　气象和逻辑推理挽救了他的命运

　　——办案小记

　　柳祥强奸案的卷宗记载着被害人包艳红的陈述：今天我男人没在家，我早早就躺下了。睡到小半夜，迷迷糊糊地觉得进来一个人。浑身冷冷嗖嗖的，戴个长毛棉帽子。两个帽耳子紧紧扣着下巴。还带个大口罩。手里拿着菜刀，凶巴巴地吓唬：喊就剁了你!就把我强奸了。他走出屋，我掀开窗帘一看，外面大膘月亮，我清清楚楚看他是老柳家小五。

　　柳家小五即柳祥。刚结婚不久，夫妻如胶似漆。与父母分里外屋同住。小两口在里屋。

　　卷里有七份柳祥的口供。前四次都断然否认。说他刚结婚不久，是恋爱二年结婚的。感情非常好。总是裸着一个被窝睡觉。谁动弹一下都能知道。父母在外屋，他出入必须经过外屋。父母不可能让他半夜出去。

　　后三份笔录他承认了。但关于那天的穿着，女方家门的状态，怎么开的门，如何的进屋。女方穿的什么，女方的表现，哪里拿的菜刀等等具体情节都不一致。与女方陈述更是大相径庭。

　　警方周密搜查了柳家。没有找到大皮帽子和口罩。问家人，都说家里从来没有这两样东西。那天夜里柳祥没有出去。

　　化验遗留物，柳祥、包艳红血型均为O型。

　　律师会见，柳祥目光呆滞，表情麻木。不愿说话，只是像自言自语地反复说：我没强奸包艳红，真的没有，绝对没有!样子好像不是在说给别人听。

　　律师查气象记录，那天是农历十一月二十八，没月亮，下小雪。气温零下26°。

　　律师辩护要点：

　　一、被告没有强奸故意。前四次审讯和律师二次会见均断然否认犯罪。从生活经验法则讲，被告新婚不久，夫妻感情甚笃 。每晚裸体同衾，父母在外屋，冬夜外出，家人不可能不知道。也不能让他出去。柳、包两家一住村东，一住村西。包艳红之夫在不在家，柳祥很难知道。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被告有强奸包女的动机和理由。

　　二、案中供证之间，证据与证据之间充斥着不可理解的矛盾。被告三次认罪笔录，其所涉细节多不一致，编造痕迹十分明显。外界作用不言而喻。作为强奸犯罪的关键性证据，本案唯一控诉证据的被害人陈述极不真实!极不可信!运用生活经验法则和逻辑推理，可以轻易否定她的证明力：一个独睡的年轻女人，午夜被戴着口罩和长毛皮帽，捂头遮脸，手持菜刀，厉喝“喊就剁你!”继而粗暴强奸。她一定魂飞魄散。她既使掀开窗帘往外看，犯罪嫌疑人走过窗前时，她顶多看个一闪的侧身。那人一定走的很快，因为他刚犯了重罪。天又那样冷，他几乎遮掩了整个头部，被害人是在万分惊恐中。而那天夜里，气象记录证明是个“月黑头”，何来大膘月亮?!岂能看得“清清楚楚”?

　　大皮帽子和口罩柳家从来没有!

　　血型化验为“O”。柳祥血型为“O”。O型血遍地都是，他们都是犯罪嫌疑人吗?

　　柳祥就一定是罪犯吗?

　　综上所述，认定柳祥犯强奸罪，显然证据严重不足。我们国家的刑事法律政策是疑罪从无。辩护人认为被告柳祥没有构成强奸罪!

　　该中级法院完全采纳了辩护律师的意见。

　　(注：本案所涉姓名均为化名)

　　法 海 拾 贝(之三)

　　细节的意义无限大

　　大凡被强暴的女人提到犯罪嫌疑人时，都是咬牙切齿。称其为“那个恶魔”、“那个挨千刀的”、“那个王八犊子”等等。什么解恨叫什么。极尽憎恨、厌恶之意。而孙宝印强奸案却有些反常。被害人向春花提到犯罪嫌疑人时，总是称之“宝印”、“宝印”的。前面从不加姓。四次陈述绝无怨恨之意。反而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怜悯与同情。这一看似无关大局的细节引起了辩护律师的特别注意。

　　案件提起是很轰动的。一天早上还没上班，县公安局门口就有一家三口吵着嚷着要报案。他们是从四十里外特意赶来的。引来不少人围观。一位副局长来上班时把他们领到了办公室。一进屋，男的就急不可耐地说：我们村的孙宝印拿着刀锯强奸了我媳妇!同时用胳膊拐了一下抱孩子的妇女。她就是向春花。她嗫嚅着连忙说：是的、是的。让她详细说说，她却详细不了。只是说那晚她丈夫开着手扶拖拉机去外村干活。夜里宝印来了，要干那事儿。我不同意。宝印说，你不同意就先杀孩子后杀你!完了就把我那个了。

　　律师反复阅卷之后会见了孙宝印。

　　孙一见律师，扑通跪倒。黄豆大的泪珠，噼里啪啦往下淌。哽咽着说：律师救救我吧!我冤啊!我冤啊!

　　律师将他扶起，温和而郑重地说：法律不放过有罪的人，也不冤枉无罪的人。法律重证据，不轻信口供。你一定要实话实说。并尽量证明你说的是真实的。

　　孙说：都到这粪堆儿了，我还撒谎干啥?我说的百分之百是真的，有假崩了我!

　　律师：你不是已经承认强奸了吗?

　　孙说：我以为干了那事儿就是强奸。后来号子里的人告诉我那不是强奸。

　　律师：是否属于强奸取决于发生性行为时，是否违背妇女的意志。

　　孙说，没有违背她的意志。我和春花两年前就好，那时她还没结婚。村里人都知道。她男的也知道。因为她家嫌我穷，给她另找的人家。但春花还是和我好，有机会就给我。那天天傍黑的时候，我从她家跟前过。她正喂猪呢。她小声喊我：“印子，他上外村干活去了，晚上不回来了。你来呀?”我说：“行。”

　　我去时孩子已经睡了。我立马就钻她被窝去了。她什么都没穿。我在她身上六上六下，一宿没咋睡觉。我们俩都非常兴奋。我临走时她找了一个新手绢。包了一个新打火机揣我兜里了。说：“烟少抽。”

　　律师认真倾听完他的讲述。联系向春花在卷中的态度，已基本相信孙宝印说的比较真实。但还是问了一句：你说的这些全是真的吗?孙说：绝对真的，没有一句瞎话!

　　律师又说：怎么证明是真的呢?

　　孙说：这事都是背人的。咋证明啊?

　　律师说：比如向春花送你的手绢和打火机还有吗?

　　孙说：有啊!那是她的心意呀!我能不留着吗?

　　律师：那还能找到吗?

　　孙：我放在我们家“万子炕”(连接两舖炕的狭长 烟道)靠东边的箱子的左后角了。肯定能找到。

　　辩护律师和法院沟通后，提出找向春花调查情况的想法。得到法院的支持。

　　七月，骄阳似火。辩护律师先到孙宝印家。真的找到了手绢和打火机。

　　律师带着这两样东西去向春花家。向家已搬离十多里外。

　　律师毫不灰心，找到了向家的村落。请人把向春花找到治保主任家里，拿出手绢和打火机。明之以法，晓之以理、动之以情。向春花掩面多时，泪水从手指缝流出。最后道出实情：

　　我确实和宝印好。但父母之命难违。没有嫁给他。总觉得对不起他。所以有机会我就给他。我们家他也有所觉察。他知道我们俩以前好。那天早上宝印刚走，他就一前一后地回来了。我当时没想到他回来那么早，宝印又刚离开，我的表情可能不太自然。他半真半假地说，是不是孙宝印在这住的?其实他是诈我。但我心虚，又年轻，就有点傻了。这一下他就知道真的有事了。就操起刀锯，放在我后脖子上，抓着我的头发。审问：你们俩是不是睡觉了?我说没有。他又拿刀锯放孩子脖子上，说：你不说我就整死他。说不定就是他的种。然后再弄死你。再找姓孙的算账。我担心孩子，就承认宝印在这住了。他让我必须说宝印强奸我，是拿着刀锯强奸的，否则没完。要血染全村。我被吓住了。答应按他说的做。我对不起宝印!我死了得了。又大哭起来……

　　律师把情况反映给法院。法院十分重视。专程找向春花核实。

　　开庭时辩护律师以孙宝印无罪辩护。法庭作出无罪判决。

　　(注：本文所涉姓名均为化名)

　　细节的意义无限大

　　(之二)

　　初夏，李亚金等十来人在城边的铁道附近玩。近午，从城里过来三个朝鲜族姑娘。经过他们身边时，有人挑逗。她们有的低头嬉笑着加快脚步，有的小声唾骂。这群男的就加劲挑逗并参杂着些许威胁。三女一边笑骂，一边向西小跑。李亚金喊了一声：追他们!这群男的就分散着追。

　　铁道西边是一条河。河的西边是纸房村。她们的家。三个姑娘在过河时其中一个淹死了。

　　此案轰动一时。三个朝鲜族姑娘的家族群情激愤，四处激情群访。认为姑娘之死是这群流氓逼死的!当地主管领导批示：“社会主义的朗朗乾坤，光天化日之下流氓恣意横行。逼死人命，无法无天。影响极坏，要严惩重判!”

　　公诉机关以故意杀人罪起诉了李亚金等七人。

　　厚厚的三大本卷宗，页页都密密麻麻，字迹潦草。辩护律师艰难地辨认每一个字，用心琢磨着每一句话。(该笔录一般不分段，也不分行。)

　　在第三卷的证人证言笔录中有这样二行记载：(侦查人员问)“你们过几次河?”(一起过河的朝鲜族姑娘金××答)“两次”。“那一次是什么时候?”“早上出来的时候。”“你们为什么过河?”“为了近便呗。”“这一次过河也是为了近便吗?”“是的”。

　　另一个一起过河的朝鲜族姑娘白××陈述基本同上。

　　还有个放羊人和一个剷地人证实，那天上午八、九点钟有三个朝鲜族姑娘蹚河上街去了。河水不深，深的地方到大腿根。

　　公诉意见认为：李亚金等人明知三个姑娘过河有危险，甚至被淹死，(事实已经淹死)却放任这种结果的发生，进行包抄追赶，造成一人死亡的后果。已构成间接故意杀人罪。且社会影响很大。后果严重，要求从严判处。

　　辩护律师首先对被害人的不幸表示同情，对其亲属表示劝慰!然后话锋一转，旗帜鲜明地指出，公诉机关对本案的定性失当。李亚金等不能构成故意杀人罪!

　　首先，被告人等没有剥夺他人生命的故意。他们与被害人等素不相识，远日无怨，近日无仇。没有引发他们杀人的任何事由和情节。他们的挑逗、追逐，是一群轻浮的青年人的无理取闹。被告们对被害人死亡的结果既不“希望”，也不“放任”，而是一种意外!一条不深的小河，远不致于危及生命。(双方都很了解河的情况)况且被害人等不过河又能怎样呢?(当时除双方的人以外，附近还有别的人)

　　其次，被告们也没有故意杀人的行为。这一点是无须争辩的事实。

　　第三，也是更重要的，被告们的行为与被害人之死，没有刑法犯罪构成理论中不可缺少的必然的因果关系!被害人等住在河西，县城在河东。附近没有桥。上街若不绕远而行就必须过河。她们早上是蹚河出来的。蹚河回去是她们自然而然的选择。正如活着的两个共同蹚河者所证实：过河只是为了近便。没有其他原因。即没有被告的因素。

　　法制社会要依法行事，依法审判。而无须虑及其他。(比如“领导批示”等)

　　本案被告都是20岁左右的年轻人。案中行为是偶尔所为。我国刑事法律政策历来是宽严相济，教育、挽救和惩罚相结合的司法原则。请法庭鉴于本案的事实和相关法律对被告人李亚金作出无罪的判决!

　　两个多月以后法院以寻衅滋事罪判处李亚金有期徒刑一年。缓刑二年。(李亚金系化名)